第7节
此言一出,正在交谈的两人同时将目光挪向她。 谢道连皱了下眉,还是将声音放轻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没喝就醉,难道你打算归宁之日就这么睡过去?” 谢书没来得及回话,便见季淮漂亮的桃花眸骤然添了兴味。 只听他对着谢道连笑问:“阿书酒量不好吗?” 谈及女儿,谢道连的话马上多了起来,神情虽无奈却也慈爱。他摇了摇头:“何止是不好,简直是差极。要说我和她娘酒量都还不错。我就不必说,千杯难醉。她娘虽是闺中小姐,但喝个三四杯也不成问题。至于她哥,酒量随我,很少会醉。” “唯独她,明明不会喝,还老爱悄悄偷着尝,无须一杯,她只肖抿那么一小口,就已是微醺,再多抿一点儿,直接能醉过去。” “这么差的吗?”季淮似是惊讶。 谢道连本就说得兴起,搭上季淮这么个配合的听众,更是停不下来。 “可不是吗?” “殿下,我跟你说啊,你不知道这孩子醉酒后有多傻。说实话,我活了这么多年,在军营里同那群大老爷们喝酒,什么醉态没见过……”似想起什么,谢道连嘴角泛出笑来,半点儿都不像外人面前那个严肃的将军。 “哎哎哎,爹爹,你别……”一看爹爹脸上这笑,谢书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本来谢道连在季淮面前揭她短,已让她很不好意思,如果再让他把那件糗事给抖出来。想到季淮会有的表情,谢书简直羞得想钻进地缝里。 然来不及,谢道连平时做事雷厉风行,说起话来也快人一步。 他没发觉谢书的无奈,兀自卖女儿卖得兴起:“却唯独没见过非说自己是棵树,大半夜在院子里拿着把小铁锹挖坑。等侍女发现时,她已站在半腿高的坑里,把自己给种上了。” “更甚的是,侍女们把她‘拔’出来,她还一脸的不高兴,嘴里嘟囔着什么……” 谢道连思考一瞬道:“哦,对,是那句…你们为何要打扰我吸收月之精华?” 谢道连算是说尽兴了,可怜谢书快把脸埋进了碗里,尤其她好像听见季淮的笑声。 季淮虽然经常笑,但笑出声的情况却不多,且是这般放开的笑声。他的音色本就清朗干净,声线中透着贵公子的清新温润,笑开时直让人耳根酥麻。 然这笑声虽动听,但一想起他在笑什么,谢书就想再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第8章 娇嗔 谢书莫名觉得他不怎么高兴。…… “行了,害羞什么?殿下是你夫君,又不是外人。”谢道连轻拍了下谢书的脑袋:“快用饭。” 谢书这才慢吞吞地将脸抬起来,瞥了眼季淮,见他与父亲继续说着话,似只将那事做个玩笑听了。她这才又自在不少。 将军府人少,也没那么多规矩。几人用过饭后,谈了几句闲话,谢道连便突然升起下棋的兴致。 一听到下棋,谢书下意识往季淮身后缩了缩,笑道:“别找我,我可不干。” 谢道连微瞪下眼睛,似是不满谢书的拒绝:“为何不来,你可好久没同爹爹下棋了,莫不是输怕啦?” 谢书神情一言难尽。 季淮却显然误会了谢书的表情,以为她是真的输怕了,便不由轻抚着她的发髻,宽慰道:“阿书去下就是,孤在边上看着。” 这话是在告诉谢书他会帮她。 谢书眨着眼睛,心道她该怎样委婉地告诉自家夫君,她不下并非因为怕输,而是…… “行了,来吧。”侍女将棋盘摆好后,谢道连对谢书招手道。 谢书只好无奈地坐到矮桌前。 之后季淮算是终于知道谢书为何不愿和谢道连下棋了。谢书棋技虽算不得高超,但应付谢道连倒也绰绰有余。 可哪知威名在外的谢大将军竟是个臭棋篓子,下起棋来似个孩子。 皱着眉沉思良久,结果进了谢书布得陷阱,接着便是眉目一扬,拿起棋子就不认账,行得慢还超爱悔棋,同他下棋要格外有耐心才是。 不仅如此,若是输了便要再来一局,谢书脱不开身,第二局故意让他赢,结果让谢道连看出来。 谢大将军不干了,胡子一扯,瞪着眼睛道:“阿书,你看不起爹爹是吧,我需要你让吗?” 谢书闻言哑然,接着忍不住笑出声:“好好好,是我的错,爹爹莫怪,我保证不再让你。” 于是再来一局,谢大将军靠悔棋获胜,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着爹爹欣悦的模样,谢书也弯起嘴角,下刻便听道“不错,继续。” 此言一出,谢书笑容垮了。 季淮坐在一旁看着父女间的相处日常,看着谢书在谢道连面前的放松姿态,自然的笑,撒娇,自然地表露出一切、未在他面前呈现过的情绪。 他抿了一口清茶,雾气氤氲了他漆黑的眉眼,看不清眸中的神色。 片刻后,季淮走到谢书身边,抬手轻覆上她执棋的手,顺着她的肌肤,他的指尖滑到棋子上,就势取下,而后他对着谢书微怔的目光,弯唇笑道:“孤来。” 谢书呆愣愣地起身,回过神来季淮已同谢道连下了起来。 对着季淮,谢道连的棋品倒是恢复了些,可也就保持了一会儿,见季淮未曾阻止,便又开始悔棋悔得六亲不认。 季淮倒是好脾气,再加上棋技高超,总能不着痕迹地让他赢,偶尔自己也胜那么几局,便更让谢道连看不出来。 然谢道连并不是傻子,他爱下棋,对自己的棋技也是有些自知之明,赢个阿书倒有可能,但怎么可能胜过季淮。 要知东宫太子季淮,德才兼备,六艺俱精,才能大梁人皆知。其稳坐太子之位,除却皇帝支持,他令人信服的能力也是主要因素,且难得是本人谦和有礼,君子端方,待人接物俱显仁主风范。 想着谢道连对季淮愈发满意。 谢书不知父亲所想,她见季淮和谢道连相处地颇为愉快,眨了下眼睛后,便转身跑了出去。 季淮见谢书掠过的身影,神情微微疑惑。 谢道连执了颗棋子,放下后随口道:“别管她。她贪玩,闲不住。” 贪玩?闲不住?季淮微怔,这与他印象中的谢书有些不大一样,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在他面前多是安静的。 然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见过她这一面。 前世东宫,两人虽为夫妻却关系疏离,一直都是相敬如宾,倒是不曾深入了解,故初时在季淮眼中的谢书,安静柔怯,不爱说话。 唯独一次,他从宫外归来,恰见谢书站在大树枝干上,伸长手去够那卡在缝隙间的燕形纸鸢。 看她实在辛苦,季淮掷出一颗石子,将其击落,而后女孩抬眸望来。 彼时天光正好,微风浮动,只见青枝绿叶间,女孩笑容灿烂明丽,犹如旭日东升,一瞬间点燃整个世界。 那一刻季淮才知,他温婉安静的太子妃是会爬树的,也会笑得若个没有心事的小女孩,眼睛里盛着温暖干净的光。 而那笑容和那时的场景,是他日后独自行走在漫长冰冷的帝王路时,遍寻不至的光。 “殿下?殿下?”谢道连见季淮执着棋子久久未动,不由出声提醒道。 季淮回过神来,平静扫了眼棋局,随手将子落下。 落下后安静一息,看着谢道连翘起的胡须,季淮才反应过来,他的子落得太快,一子定了输赢,完全忘记给谢大将军留退路。 此局只行了三十步,约摸半盏茶的时间,谢大将军输得着实有些惨烈。 谢道连算是明白,前几局季淮到底有多让着自己。他咳了一声,也不是输不起的人,终是笑赞:“殿下棋艺果然高妙。” 季淮难得沉默片刻,而后仍是弯唇,温声回道:“大将军谬赞。” 谢书端着托盘进来时,便见两人客套谦让的场景,她疑惑地眨了下眼睛,走近将托盘放到圆桌上,转身扫了眼没落多少子的棋盘,瞬间明悟。 下一刻没忍住笑出声:“别难过了,爹爹,输给殿下不丢人。” “我又没说丢人。”谢道连反驳道,看了眼红漆托盘上的碟子,又问:“你做的什么?不是让你别进厨房,伤到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泥做的,那有那么容易受伤。”谢书将碟子放到矮桌上。 “我的女儿当然不是泥做的,可你是瓷做的。你忘了刚开始做时把手伤成什么样了,一想起这个我就想把安……”谢道连忽地顿住。 在谢书停住的手和季淮平静望来的目光,他意识到自己似说错了话,立刻转了话题:“这是什么?” 谢书顺势接口:“杏花糕。”想着看向季淮,补充道:“臣妾没怎么放糖,不甜的。” 季淮正随手拨弄着棋笥里的棋子,闻言点头,伸手从碟中拿起一个,缓缓递到口中,他慢条斯理地品尝完,对着谢书弯了弯唇:“好吃。” 谢书莫名觉得他不怎么高兴。 她不懂自己为何会这般觉得,抿了抿唇道:“殿下若喜欢,臣妾以后还给殿下做。” 季淮依旧笑着,却没有立刻答应。像是忘了谢道连的存在,他抬手拢起谢书的白嫩纤细的五指,如玉的肌肤与如雪的肌肤交叠在一切,和谐而富有美感。 季淮看着两人相触的手,嘴角的笑意平和,声音也轻缓温柔,若情人间的低语:“阿书的手生得这般好,莫要为孤沾上烟尘。” 谢书愣住,还未回答,季淮已经将她的手松开,转头看向谢道连,温和道:“大将军,再来一局?” 谢道连是个粗人,没看出谢书同季淮间气氛的不对,反倒对季淮对女儿的爱护而感到高兴,于是高兴笑道:“行,再来。” 谢书看着自己被放开的手,再看向姿态从容而散漫得同父亲下棋的季淮,脑子有些空白。 方才的季淮似与从前……不大一样,错觉吗? * 傍晚时分,谢书带着季淮去了听风院。 听风院是谢书在将军府的闺房,今夜两人将留居于此。 行走间,天色愈暗。苍穹之上,银月落下清辉,整个院落都被笼罩在月色的静谧之中。 穿过弧形门,一眼便看到院中有棵大树。两人正要从树边经过时,似想到什么,季淮忽地停下脚步。 他侧身打量着,声音带着猜测:“这树……” 谢书下意识接口:“…臣妾种的,怎么?” 言毕对着季淮笑意盎然的桃花眸,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真正关注的点是什么。 她还以为他听完就忘了…… 想起那次醉酒犯得傻事,谢书的脸红了又红,最终还是在季淮好奇的目光下,解释道:“那时候想着,坑挖也挖了,就那么填上也可惜…” “所以你就种了棵树?”季淮又问:“代替你自己?” 听出他话里的调侃,谢书红着脸不知该说什么。 看她羞囧,季淮转了话题:“几岁?” 谢书反应一瞬,回答:“九岁。” 季淮点点头,正当谢书以为他要放过这个话题时,季淮又转眸开了口:“为何会觉得自己是棵树?” 谢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