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这般想着,季召已经走近。 这是谢书重生后与季召的第一次单独会面。前世爱意与悸动早已烟消云散,此刻心中唯留化不开的恨意,恨意若团火焰燃烧她的心房,她仍须极力克制,才能忍住想要手刃仇敌的意念。 季召的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冰冷的神情,冷硬的轮廓皆似他的心一般。他看着谢书,明明表情平淡,眸中无丝毫温度,却仍要放低声音,唤她:“阿书。” 前世就是这个称呼和其中伪装出的温度,蛊惑了谢书四年,使她若只飞蛾,扑向炙热火焰,最终自焚其身。 此刻再听,只觉何其可笑荒唐,恶心之极。谢书知道她还有事要办,还有仇要报,不可过早与季召撕破脸面,打草惊蛇。 然她实在恶心愤恨,忍耐片刻,也只能尽力柔和嗓音道:“本宫乃太子之妻,与你亲疏有别,你如此称呼实在不妥,恐引他人误会,坏了本宫与王爷的声誉。” 季召闻言沉默地打量谢书片刻,似难以理解谢书的冷淡和转变,但她的话说得也没错,于是季召还是改了口:“娘娘。” 谢书听着顺耳多了。她从对季召的恨意和厌恶中冷静下来,为免季召怀疑,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声音柔和,让自己看着还是爱慕他的模样:“王爷……近日可好?” 季召从谢书的神情感受到了熟悉,然迎着她清澈漂亮的杏眸,又觉得以以往不同。他猜测谢书许还对他心怀恼怒。 若是这般,恐影响了今后计划。于是季召权衡过后,忽地神情阴郁下来,多了几分颓唐。他轻皱眉,对着谢书道:“不太好,” 若是前世谢书必当心疼,可此刻谢书脸上的笑容终于自然真实不少。你不好,我觉得很好。 她忍着笑意,装出一副关心的模样:“怎么?” 季召定定凝视她,问:“娘娘过得好吗?” 谢书心想。她过得可太好了!然面上还得装。她皱着眉,露出黯然神伤的神情,看着他似要说什么,最终却只垂下了脑袋。 季召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低下头,用很黑的一双眼盯着谢书,声音也刻意放缓:“因为娘娘过得不好。” 因为娘娘过得不好,所以我也不好。娘娘忧愁我便忧愁。 这句话的意思很容易理解,他以为谢书会感动,哪知她忽地瞪大双眼,娇美的容颜有一瞬的变形。 季召皱了下眉,有些疑惑。 他不知谢书是被他恶心的。若谢书仍心慕他,此话倒有几分蛊惑性,然对于恨他入骨的谢书而言,此话委实催吐,一瞬间面部表情失了控。 她扯了扯嘴角,欲做出感动的神情,最终放弃挣扎,表情似哭似笑:“真是这样吗?” 虽说表情有些奇怪,好在最后还是达到了效果。谢书眼见季召眉头送开,并轻点头。 “娘娘,不论是以往承诺,还是而今之言,皆不曾有假。”他认真地凝视谢书:“你信我。” “本宫信你。”谢书的表情恢复如常,只被袖口遮挡住的手指缓缓攥紧。 她垂下长睫,遮掩眸中神色。本宫自是信你…满口谎言! 她缓了片刻,笑着重复:“季召,本宫当然信你。” 季召暗暗松了口气。他从腰侧摸索一瞬,而后递给谢书一块白玉。 “此玉是前些日子买来欲献给娘娘,后因意外耽搁,如今迟来献上,望娘娘收下。”想着他补充道:“若难过时,可拿来看看。” 拿来泄愤吗?谢书又攥了下手指。她不想收季召任何东西,然也不能惹他怀疑。 忍耐片刻,她伸手从他手中接过,未看只随手将其拢入袖中。 季召似要再说什么,谢书却不想再听,她笑道:“时候不早了,王爷早些回去用膳。” 于是季召住了口,复杂地看她一眼后,道:“那……臣先告退。” 待他消失,谢书将白玉拿出,她面无表情地暼了眼后,便将目光投到面前的湖水前,思索该从哪儿丢。 她正欲扬手,身后忽传来轻唤声,嗓音温和而低,隐觉压抑:“阿书——” 谢书背部一僵,下意识将手缩回袖口,而后调整表情转身,柔声轻唤:“殿下。” 季淮抬脚向她走来。他方下朝,身上还穿着黑色朝服,袖口和领口都是金边,黑金混合,显露出贵气的庄重,淡化了他的温和气质,莫名凌厉严肃起来。 他来到谢书面前,眼睑微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谢书被他盯得一慌,下意识问:“殿下何时来的?” 季淮浓睫轻轻一抬,黑眸里没有情绪,半晌才看着谢书渐渐抿紧的唇,弯唇温柔轻笑:“刚来,怎么了?” 谢书还未松口气,就见季淮缓缓向前,靠近她。她被逼得后退几步,最后还是几乎在他怀里。 离得极近,谢书抬头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见领口上一线肌肤和向上玉白的下巴。 头顶上他的呼吸清淡,声音温润中带着笑意:“阿书怎么在这儿?等孤?” 谢书张了张口,听他声音低了下来:“还是在等……别人?”他说这话时,薄唇几近贴在谢书耳廓。 温热气息穿过耳膜,最后两个字清晰入耳,谢书眼睛瞪大,心下一震。 攥紧的手不知何时被人握住,而后那手动作轻柔地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分开,接着手心一空,白玉被人取走。 木兰淡香稍远,季淮后退一步。他的手轻捏着白玉,缓缓举起后含笑打量着。 谢书将目光落在他比玉还白的手指上,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并非才来,所以他是看见她与季召……谢书的喉咙忽有些干涩,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玉……”季淮凝视谢书,顿了几下后,在她紧张的目光中继续笑道:“真好看。母后给的吗?” 谢书本可顺着他的话承认,却是抿紧唇摇了摇头。 “哦?”季淮弯着唇角,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 看着谢书因紧张无措而泛起雾气的杏眸,季淮没有追问。他将白玉递回给谢书。 谢书没接,于是他轻拉起谢书的手,将白玉稳稳得放在她掌心,而后桃花眸弯出月牙的弧度,笑容很是温柔灿烂。 “阿书……”他的声音清润,桃花眸明亮似有星光:“莫要随便收外人之物。” 闻言,谢书掌心微疼,原是她将白玉攥得太紧。 “阿书是要留在宫中?若如此孤先回往。” “殿下——”谢书唤住了季淮,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她快步向前将白玉塞到季淮手中,仰起脸,眸色认真:“这玉臣妾本打算丢进湖里的,既然殿下看见了,那臣妾把它交给你,随殿下处置。” 季淮眸色一瞬深了些,然他面上依旧笑得温柔:“随孤处置?” 谢书重重点头。 “那好。”季淮将白玉握在掌心,看谢书:“回去?” 谢书再点头后,两人向东宫而去。 行走间,季淮落后谢书半步,他目视前方,桃花眸渐渐黑似深谭,嘴角的笑容却十分平静温和,而负在身后的那只手缓缓用力。 几息之后,天光之下,玉白.粉末若烟随风散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第11章 书房 她睁着双大眼睛发懵地看着他,宛…… “殿下,属下在清灵湖上空发现只信鸽。”身着玄色束袖劲装的亲信,将信鸽双手呈到季淮面前。 季淮伸手接过,他从白鸽身上取下捆绑的小竹筒,而后从竹筒中抽出张纸条。 打开纸条后,季淮第一眼关注的不是内容,而后右下角一个极小的图案。看见这个图案,季淮的桃花眸微眯,片刻他看向亲信,问:“信鸽朝那个方向飞去?” 亲信微躬着身,犹豫一瞬,诚实道:“佳庆殿。” 佳庆殿,太子妃居处。 季淮未言,他看着那个类似于书的图案,手指轻轻动了动,而后将纸条放回竹筒,重新绑在白鸽腿上,递给亲信:“让它飞去,无须再管。” 亲信垂首接过:“是。” * 距那日湖边之事已过去五日,归来后两人相处如常,似未有任何嫌隙。 对于季淮如何处置那块白玉,谢书并不关心,她在意的只有季淮。季淮归来后的平静与淡然,让谢书放下心来的同时,也隐隐感觉失落与不安。 迟钝如谢书,亦知正常男子见妻子与外男相会且私相授受,断不能如此平静,即便此事非谢书所愿,然事实在眼前,季淮的毫不过问与轻轻揭过,都让人觉得不对劲。 除非他不在意……完完全全地未曾放在心上,对她的事不愿多做过问。 思及此种答案,谢书的心涌上淡淡潮意,不禁对着窗棂轻叹口气。 这口气方叹完,就见一只白鸽轻轻落在窗棂上。 谢书微怔后,抬脚靠近,将那只白鸽捧起,并将它腿上的竹筒取下打开。 当看见那张纸条的内容时,谢书的唇缓缓绷紧,她的手指也渐用力,直到将纸条捏得很皱。 这是季召的来信。如前世一般,她进入东宫做他内应,而这是谢书收到的第一个任务。 上世谢书完成得很好,她轻松得到情报并顺利传给季召。 然此时谢书心觉讽刺。她神情平静地将手中信纸撕得粉碎,而后转身丢到了香炉中。 看着轻烟漫起,谢书的眼中映照着星火,泛着微光。她心想既然季召想要这个消息,她当然得让他……“如愿以偿”! * 皇帝将科举之事交给季淮负责,季淮相较以往愈发忙碌。 是日,谢书照旧等季淮回来用膳,最后被告知季淮正与礼部尚书商讨科举之事,暂时脱不开身。 于是谢书先独自用完了饭,而后起身去了厨房。 近段时日季淮胃口不大好,谢书做了几个清爽开胃的小菜,外加一碟瓜果,最后将其装进食盒中,便提着它向书房走去。 她到书房门口后,制止了请安的宫人,并让他们不必通报。 本以为要等许久,哪知一刻钟后就见胡须泛白、身形微胖的礼部尚书从书房内走出。 接着里面就传出季淮温和中带着淡淡疲惫的声音:“阿书,进来。” 谢书抬步进了书房。 季淮的书房很大,三面墙都是书架,其间装满了书,而梨花木书桌的案上除了基本的书房用具外,便是各种信函折子,好在虽杂却不乱。 “来了怎不说一声?”说着季淮轻瞥了眼书房外的宫人。 谢书连忙轻声解释:“殿下莫怪,是臣妾不欲打扰殿下。” 季淮闻言弯起嘴角。他抬手揉了下山根,而后将目光落在她的匣子上,问道:“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