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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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陡然沉默。 江策笑出声,拦着他的肩往门里走:“行了,为了弥补你这长途跋涉的辛苦,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烧水沐浴,再请你喝酒吧。” 郑少愈愤愤道:“这是你该做的,我该的!” “好好好。” 两人并着走。 元宵的月亮在他们身后撒下淡黄凄冷的月光,将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那大片淡黄渐渐凝聚,聚成了小片浓光,映在灯身上。 薛婵提着灯,慢悠悠过桥。 没了江策在身边,她才卸下笑意任由忧愁浮出来,像雾气一样飘在夜里。 要下桥的时候她忽地止住步子。 “这么晚了,怎么坐在这儿?” 又玉抬起头,瞧见了提灯站在他身后的薛婵。 “二嫂嫂” 他站起来垂头,闷声道:“睡不着。” 薛婵轻声道:“睡不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话落,寂静像浓墨一样稠,里头点着拇指大的冷黄烛光。 “情况很不好,是吗?” 又玉抬头看她,想来江策不忍说吧。 他道:“败了一仗,三叔受了重伤。” “什么?” 其实她也猜测了,却不想是这样的情况。可是又玉只说了这个,她大概也知道实际上要比这严峻多了。 薛婵深深吸了口气,冰冷刺骨的风被灌进肺里,如冰刺般扎得透透的。 “陛下有意指派大将出征支援,今日急诏他入宫也是为了商讨此事的。” 薛婵闭上眼,按了按眉心。 “你也想去,是吗?” “嗯” 她点点头,只是道:“天不早了,外头冷得很,小心着凉生病。回去睡吧,我也走了。” 薛婵提灯走下桥,又玉还是坐在那里。 她回到屋子里,遣去了众人。 云生初桃没说什么,也都安静离开了。 薛婵坐在罗汉床边,碳炉暖融融的气浪一阵阵拍打在她身上。 水刻滴滴答答走着时辰,她却不知过了多久,江策还是没有回来。 她抬起头,隔着纱帷屏风,瞧见了挂在墙上的刀枪。 薛婵起身绕过屏风,伸手将其取下来。 刀枪很重,可是她已经勉强可以拿得动了。 薛婵寻着往日的记忆去寻江策用来擦刀的布,她把自己的笔墨都从书案上移走了。随后坐在那里,拿着布开始细致地、慢慢地,像江策那样擦刀擦枪。 更漏滴滴答答走着,她就那样一遍遍擦着。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冷峭地风顿时涌入屋内。 薛婵抬头来,江策已经站在她面前,取了个垫子坐在地板上。 他微微一笑:“你怎么不睡啊。” 薛婵回答他:“今是十五啊,是团圆的日子。” 江策又问她:“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忘了我吗?” 薛婵擦着枪尖,淡淡道:“会,而且会很快就忘了你。” 江策努嘴,轻轻捶在她身上:“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女人。” 她轻勾唇,笑了笑。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都一年了还没习惯吗?” 江策的神情顿了一下,笑意就散了。 一年,他们才在一起一年。 真是太短暂了。 江策开口,轻轻问她:“你说,等天气再暖和些的时候,我跟陛下告个假,咱们去扬州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薛婵还没开口,他又自顾自在那说话。 “要不就三月去吧,‘烟花三月下扬州’嘛。咱们还可以顺道去杭州,去西湖,去灵隐寺。” 他在那边叨叨叨,低头掰着指头算时间。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他的碎碎念。 薛婵道:“那战事怎么办呢?” 江策顿住,片刻后又闷声道:“反正朝中还有那么多大将嘛,还有很多人啊,又不差我一个。” “咱们才新婚不过一年,我若是离开,岂非辜负你。”他抓住薛婵的手紧紧握住,仰起脸来,眸子很亮,“我陪着你,陪着你去游山玩水,去画画,不好吗?” 薛婵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鼻头眼角上,攥着她的那双手很紧,紧到微微发抖。 江策催促了她一声:“你说话呀,快说好。” 薛婵泛泪,缓缓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急起来,挪到她身前,仰头望她,“你为什么不愿意啊?你不想和我相守一生吗?” 薛婵吸了口气,吐出颤抖的息。 她柔声。 “若西戎越过长平山,踏过清澜江。届时,山河破碎,饿殍遍地,小儿无归,你能视若无睹吗?” 江策立刻道:“可以啊!这些和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她继续轻声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若真到了那一步,你我又能相守几时?就算你我抛下一切,隐入山林。可是你真的能接受屈于外族,苟且偷生,甚至看着他们残害同族吗?” “你甘心吗?能接受吗?能视若无睹吗?” 可是我不能。 何况是你。 两人就那样凝望着对方。 江策被她一声声质问击得溃不成军,唯有深深垂头。 一行泪从脸上滑下来。 薛婵曲起手指,轻轻擦了他的泪。 她伸手,柔柔捧着江策的面庞。 “若是山河破碎,民不聊生。那么我又画什么呢?若是不能画画......” “那么我,也会消亡的。” 江策握住她的手腕,把脸埋进她手心。 他的眼泪装满了整个手心,装不下的就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往下淌。 “滴滴答答” 更漏滴下的水早已走了几场,天亮了。 江策叩拜齐老太太和郁娘子,两人什么都没有说。 郁娘子别过脸沉默,齐老太太挥挥手。 “去吧,去吧。” 他入宫请缨之后没几天,皇帝的旨意就下了。 这本就不是临时起意,故而从整军到出发不过十日。 这十日里江策忙得几乎没有沾过床,即使忙到深夜他也还是要回家,等到一两个时辰后天亮又再出门。 薛婵也很忙,她将裴静兰这段日子的画稿都收到一起看,同时还要回想自己在授课之上还有什么不足尚且能弥补之处。 因着这事,寄给薛承淮讨教的信都多了起来。 大军于正月二十七日出征,江策却是这日的丑时才回武安侯府的。 他迎头先碰上了等他的江籍。 两人没有多言,江籍拍了拍他:“平安,平安最重要,知道吗?” 江策笑了笑:“还是头一次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呢。” 江籍没有与他斗嘴。 江策道:“我娘,就托付给你了。” “放心吧。”江籍点头,又问他,“那弟妹......” 江策道:“她有她的打算,无需别人安排。无论她想做什么,都请你们由她去吧。她若想离开,就送她回玉川去吧。” 江籍应了。 江策同他摆摆手,我还要去找她,就不耽搁时间了。 两人就此别过。 江策回去的时候天才微微亮,喜团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出个赖皮蛇般的大哈欠。 它跳上灯笼,悄摸摸向着蓝羽伸爪子。 “好了,我可不想见不着你俩的其中一个。”江策把它抱下来,喜团又悻悻离开。 谁知蓝羽趁机飞出去直接踩在它脑袋上,狠狠啄了两下,还骂了两句:“坏猫!坏猫!” 喜团就蓝羽在院子里打了起来,打得白毛蓝羽满天飞。 江策面对这每天都来一场的景象重重叹了口气,这怕是要打上一辈子了。 他无奈摇摇头,轻轻推开门进屋。 床帐依旧放着,她还没有起床。 江策挑开帐,坐在床边看侧身而睡的薛婵。 他摸了摸她的鬓发,又俯身浅浅亲了一下脸颊。 薛婵还是没有醒。 江策坐了一会儿,窗子一点点亮起来。 他喉结滚动咳了两声,压下酸胀发疼的气,撑在薛婵身侧笑道。 “我不在家,你照顾好咱俩的孩子们。等到天气好的时候,约着三五好友,骑上绿眉,带着喜团和年年出去玩儿。” 可是薛婵依旧在睡,睡得安静,没有丝毫动静。 “我走了” 他他恋恋不舍起身,抬起沉重的腿脚向外走。可是身体在原地顿着难以前进,他回头,自己的袍角被拉住了。 薛婵翻身坐起来,含泪拽了拽衣袍。 江策终是忍不住,大步上前半跪在床边将她抱入怀。 她靠在他的肩窝,抬手回拥。 两人紧紧相拥,享受着这短暂的温存。 “那把雁翎刀,留给我吧。” “好” 江策低下头,亲吻落在了她的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