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都市小说 - 且团圆在线阅读 - 第163章

第163章

    只是听薛承淮说这位老友名叫关山,爱酒,爱游,刻得一手好章。

    他们一行人沿着穿过山脚的小村庄。

    过了村子,便沿着一条小路往上走,沿山道环登。

    薛承淮腿脚不便,需拄拐而行,所以走的很慢。薛婵陪在他身边,一边往上走,一边四处看看。

    听鸟鸣,观草木,数芳花。

    几人走走停停的,从午后走到了傍晚。

    薛婵踮起脚看了看,指着那左侧的一处屋子:“爹,是不是那呀?”

    薛承淮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看见了屋子旁的长杆之上悬着一面旗,立刻点头:“是了是了,除了他也没人会爱悬旗的。”

    “那咱们快走吧,不然该叫人等久了。”

    “好”

    两人哼哧哼哧在山道上挪移着,然而那屋子看着近离得远,等切实到的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

    “嘟嘟嘟”

    叩了几声门,却无人应。

    薛承淮又喊了几声。

    “关山兄!”“关山兄!”

    还是没有人应。

    薛婵站在门前,一边试着推门,一边道:“该不会去云游了……”

    “哐当!”

    她还没说完,那门却直接倒在了屋内,徒剩一个竹门环在自己手里。

    薛婵睁大眼,看了看门环,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竹门。

    “爹,这……”

    薛承淮把拐杖往地上戳了戳:“丫头别管。一看就是他自己把门做成这个鬼样子,专门讹人酒钱的!”

    话落,一连串由远及近的噔噔蹬混着几声高高的喊。

    “欸欸欸,那门坏了可是要配老头子我酒钱的!”

    薛婵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身着朴素,抱着酒坛,手牵毛驴的短须男子就飞快过来了。

    他牵着那头不情不愿地小毛驴,哼哧哼哧走到几人面前,一张脸饱满涨红。

    “你们是谁呀,怎么这么没礼貌,把别人家门都给弄坏了!”

    “……”薛承淮一拐杖戳在他身上,“你凑近些,看看我是谁?”

    关山眯着眼凑近细瞧,“哎哟”一声道:“我说呢?这不是薛阿毛嘛!”

    他又抓着薛承淮的胡子左看右看:“阿毛,你老了不少阿!”

    “……”

    薛承淮大大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很年轻一样。”

    还站在门前的薛婵咳了两声,打断了两人。

    关山又看她,问薛承淮:“这小姑娘是谁?”

    薛承淮道:“那是我姑娘。”

    薛婵向他一礼:“晚辈见过关伯。”

    “哦,都这么大了……”关山看了看薛婵,又看了看薛承淮,摇摇头,“不像你能生出来的孩子。”

    薛承淮淡淡道:“她像她娘。”

    关山又突然清醒了些,想起了旧事,切实感受到时光如梭,两人也是真的老了。

    他目光落在薛承淮的拐杖上,叹惋一声:“阿毛啊……”

    薛承淮推了推他:“行了,你个主人家的哪有让客人在外头站着的道理。”

    关山点点头,把酒坛塞进他怀里,快步上前请两人进门。

    “快进快进。”

    他用衣袖扫去桌椅上的落灰,像薛婵招收:“来,薛丫头坐这儿!”

    薛婵看向薛承淮,他点点头后才向关山又一礼,坐在了椅子上。

    关山自己则在这两间不大的屋子里里外外来回走,到处翻。

    翻来翻去的,翻出些果饼和酒水来。

    他摸了摸不算多的头发,脸依旧是红红的:“你们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啥也没有的..”

    薛承淮叹了口气:“我都带了。”

    关山眼一亮,挑眉:“这多不好意思啊。”

    薛承淮笑了笑,捏着酒杯:“你好意思的。”

    薛婵和身边人将带来的果饼牲rou酒饮都装盘,做了一场小小的席宴。

    倦鸟归林,晴日落山,天就彻底入夜了。

    薛婵又点了一盏灯,置于桌上。烛火将多年不见的两人,照得泪眼汪汪。

    她点灯添酒,出了屋子,在另一间竹屋内坐着。

    两间屋子隔得不远,从支窗还能看见薛承淮他们正坐在灯下对饮。

    隐隐的,听见了关山一声声含泪叹息。

    “阿毛啊……”

    薛婵举着烛台慢慢走,慢慢看。不大不小的屋子只有一张榻,一方案,却有大大小小好多个架子。

    上头有书,有画,有石头,而窗下的书案之上还有没刻完的章。

    薛婵无事可做,边在椅子上看那些诗文和书稿,看累了就看看那些刻好的章。

    她看得入神,都不知过去了多久。

    “小丫头,你有兴趣呀?”

    薛婵抬起头,薛承淮和关山走了进来,她摇了摇头,淡笑道:“只是有位故人也会刻章。”

    关山挠了挠头道:“我还想说,你要是喜欢就收你做弟子呢。”

    薛婵问他:“您刻得这样好,难道没有收过弟子吗?”

    她这话一出,本就有些醉醺醺的关山不禁眯起眼,想了想。

    “早几年,有收过一个子弟来着。他看我的章可喜欢了,还送酒给我,就为了让我教他。我起初是不答应的,但是那酒真的不错,我就勉强教了两手。结果那小子年纪轻,悟性好,又诚恳,我就多教了两天。”

    薛婵又问:“那您的这位弟子……”

    关山想了想,脱口道:“死啦!”

    薛婵一怔。

    关山垂下头,有些惋惜:“听说是死了。年纪轻轻的悟性那样高,还那样诚恳的拜师……”

    “伯伯有东西给你。”

    薛婵走近,关山拿了个小盒子给她,催促着:“我听你爹说,他赠了表字给你。你又画画,也该有枚自己的私印,盖在你的画作之上。头一次见面,就当伯伯送你的见面礼。”

    她接过盒,认认真真行礼道谢。

    “咚”

    他没说完,当着薛婵的面,直接醉倒在了地上。

    薛承淮和薛婵赶紧给他抬到榻上,关山迷迷糊糊的一个劲儿喃喃。

    “可惜,可惜了……”

    几人给他抬到床上。

    只是夜深的时候,薛婵在灯下打开那个盒子,将印取出来细细看。

    一方小印,上刻“薛太素印”四字。

    可是,她也许再也画不出能够印名的画,也担不起“薛太素”这个名号。

    薛婵长长吐出一口气,趴在桌上蜷其手,将那一方印紧紧握在手中,伏案而睡。

    鸡鸣报晓,此时外头天微微亮。

    薛婵看了看漏刻,轻手轻脚走出屋子,在屋子外头的一处石阶上抱膝坐下。

    山间肃肃的风吹在脸上,吹得人清醒。

    有人坐在了她的身侧。

    薛婵转头,看见程铮坐在自己身侧

    她还是那样年轻,是离开薛婵的模样。

    薛婵想不到她老去是何样子,她没有见过。

    她从懵懂稚童,长成青涩少年,最后奔为风华青年扑入她怀中。

    程铮接住她,摸了摸薛婵的脸,温柔一笑。

    “我们家峤娘,也长大了啊。”

    “我画不出来,你失望了吗?”

    程铮低头看着她笑,反问她。

    “你对自己失望了吗?”

    薛婵摇了摇头,两人静静坐了很久,她起身离开。

    程铮笑了笑,问她。

    “要走了吗?”

    薛婵回答她。

    “嗯,我该走了。”

    “这一次,不会再哭着喊着要留下来了吗?不会再说,让我不要抛弃你了吗?”

    “你一直都在不是吗?”

    薛婵捂着自己的心口笑道:“我是你的骨血,我身体里有一部分的你,你塑造了完整的我。”

    她的眼泪落下来。

    “我在,你在。你未在,我尚在,故而你在。”

    她成就了她。

    她成为了她。

    薛婵从书案抬起头,坐直来。外头的天一点点青起来,白起来。一轮红日穿破云雾,自逶迤翠峦中缓缓升起。

    当太阳一次复一次升起,关山送薛婵等人离去。

    他背着手,走进屋,抬头看挂在墙上的那幅画。

    旭日东升,照进青山长川,青峦莽苍逶迤,长河碧透岸红。小舟飘荡其中,舟头撑蒿破水而去。对岸隐隐青山,其中一条细细小径蜿蜒不尽。

    关山摸着自己的胡子。

    人生漫漫,何以行舟,惟有自渡。

    “喂!你到底什么时候收我做弟子啊?”

    桓溪抱臂,绕到关山面前,凝眉问道。

    关山笑着摇摇头,走出门。

    “等你的心眼儿什么时候跟这画一样开阔。”

    画?

    桓溪懒懒抬眼,神色一顿。

    他追出去,问关山:“你那画谁画的?”

    关山站在坡边,摸着胡子,看向山道上行走的人。

    桓溪立刻翻身上马追去,直至追出山外,看见了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