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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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完全陷落,林中雾气氤氲,紫黑树影摇曳交织下,新点燃的篝火惨白地跃动。萧玠拿着馕饼坐在一旁,放弃慢条斯理地咀嚼习惯,几乎狼吞虎咽起来。 一只手掌拍他后背一下,秦华阳已经从他身旁坐下来,道:这么吃伤胃。就算你早吃完,大伙也得休息一段时间。 萧玠笑一下:放缓进食速度。 秦华阳看他一会,道:阿寄外粗内细,殿下你更是个细致人,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叫你们两个都麻痹大意,没有看出对方丝毫破绽? 这句话一出,秦华阳感到,萧玠的脸玉璧沉塘般,沉到雾气之后模糊不清了。他持馕的手指似乎微微颤抖,许久,只说:我的错。 秦华阳嘴唇蠕动一下,说不出什么,眼看萧玠越沉越深。他突然有点明白萧玠为什么要加快行程。 除了担忧秦寄之外,过分敏感的情绪会拉着他陷下去。 他的劝告出口前,萧玠的声音已经响起:阿耶让阿寄来东宫,陛下允许阿寄在东宫,我同意他和我朝夕相伴,是因为我们都清楚,他不会对我动手。我们俩闹出这么多事,但自始至终,我能要挟他的本钱,只有我这条命而已。 萧玠干笑一声:你瞧,我比谁都晓得,他多在乎我这条命。 秦华阳哑然。 华阳,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他喃喃,现在我明白了。 秦华阳看他一会,叹口气,将手中rou脯递给他。 萧玠停顿一会,还是将rou脯接过。久不食荤腥,腌rou的咸腥气在嘴里有些恶心,但他还是尽数吞咽下去。 要找到秦寄,先要照顾好自己。 这时突然听到秦华阳说:臣听过殿下背弃光明宗的缘故。如今时移世易,仍没有再度信奉的念头? 萧玠说:人力尽处,神不能及。求神拜佛,现在对我来说,只为心安而已。但世间哪有犯罪者安心度日的道理? 秦华阳没再说什么,坐了一会,起身往褚玉绳那边去了。萧玠四周安静下来,其他声音格外清晰。他远远听到郑缚呵斥的声音,便皱眉走过去,怎么回事? 郑缚正在训责两个东宫卫,仔细一看,竟是之前最受他依仗的左右付率。郑缚一见他来,便道:殿下,咱们手下也该整顿了。出宫不过几日,规矩都丢到姥姥家去了!叫他们负责辎重,前几天还好,这两日越来越不像样,帐篷的规格不对也罢,选地也不对。土地松动不说,桩子都快塌了。这些还是次要,物资计算居然都有差错。我刚刚去检查盔甲,足足少了二十套。 左付率忙道:殿下明断,咱们一行四十人,盔甲便等量具备四十套,都在这里,一套不少! 郑缚喝道:放屁!账上分明计有六十套! 萧玠已经点完盔甲,的确是四十套,对郑缚说:数量不差。东宫卫远行取备,只能携带与人数等量的盔戴。若超数额,需要报请禁卫,转请陛下裁断。 他们出来的急,东宫卫领完甲胄便快马追来,根本没有回报萧恒的时间。 但这账 昼夜奔波劳碌,有所疏漏也非大过。萧玠接过账本,随意翻看几页,你们也辛苦了,去支三鞭,也就罢了。 左右付率相视一眼,对萧玠抱拳道:卑职谢恩。 见萧玠如此高抬轻放,郑缚由不忿,却听萧玠道:你闭嘴,看看他们领的什么罚。偷偷去,不许多话。寻个无人的间隙,也寻个过得去的由头,回来报我。 郑缚抬头,见萧玠已经变成从小到大最让他忐忑的神色慈眉善目,却眼如寒霜。他心里一咯噔,忙颔首领命,嘴上还大声挑着辎重的刺,脚步已经冲目的地去了。 等他走后,萧玠又看了一眼簿子,鼻中轻轻出了股气。合眼靠在马侧,似乎只是困倦。 *** 连日狂奔让萧玠体力透支,一停下就很难立刻启程,他也没有要求队伍像前些日一样夤夜赶路,众人便就地休整。 如今天气渐热,晚风也不刺骨,萧玠却仍怕冷,一会又回篝火旁烤火。 使团很多人还没有休息,正对着篝火合掌祷告,口中念念有词。萧玠知道,这是南秦晚课的一种形式。 秦华阳正在其中,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显得腮部和脸骨有些剔透。褚玉绳却远远站在人群之外,似乎观察,似乎只是出神。 萧玠慢慢走到秦华阳身边,听他祝颂。萧玠听过很多次《明王报本经》,但第一次听到这样纯正优美的诵声,几乎不是念经,而是歌唱。低沉男音弥漫处,如清酿美酒流淌。萧玠突然又体悟到宗教的灵性,无关信仰与否,而是一种最原始的美,美到近乎虚无。他小时候听阿耶讲过,前代光明宗的一位长老本是外地人氏,但听南秦圣使诵经一篇,立地皈依,不饮酒,不食荤,不娶妻,从此苦修,以寿命供养光明神至终。这种最深刻的供养,被南秦人称为听谛。 他从前觉得这故事虚构性太强,哪里有人会因为一篇诵经声就苦修至终呢?今日听秦华阳诵经,方知前言非虚。 至诵经毕,秦华阳才睁开眼睛,见萧玠不知在哪里捡过一根树枝,从篝火里点燃递给他。 萧玠道:我记得经文讲过,若听到美妙经文,便取面前火种送给他。 秦华阳没有接,但声音很温和地解释:殿下恐怕记错了。闻妙经圣音,燃烛以示。然光明火种,非父母生身生日不可取。相对诵祷之火,便是光明火种最简单的一种。我若接了,这叫渎神。 萧玠将树枝放回篝火,低声道:抱歉。我无意冒犯。 秦华阳笑了笑:这些条规太细致,殿下又不是南秦人,记错了情有可原。光明只会降罪有心亵渎之人。殿下早些歇息吧,我们明早要尽早动身。 萧玠应声,回到自己帐篷,漆黑一片里,郑缚正缩在里面等他。 萧玠立刻竖指抵在自己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等他收好帐篷,方从郑缚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郑缚也低声:好奇怪,殿下罚他们三吊钱,他们居然各领了三鞭。 黑暗里,萧玠长长出了口气:那就对了。 对了? 纳闷之际,郑缚听到萧玠的声音,之后他强捺住自己没有跳起来。 萧玠说:他们被换过了。 第150章 郑缚捂住嘴巴,换过,什么叫换过?这个人被换了? 萧玠道:支鞭你最清楚,是东宫卫对罚俸一事插科打诨的说法。因为钱串状似长鞭,罚一吊钱被称为一鞭。这种戏言只传于内部,而他们显然不知情。还有今天的盔甲。 郑缚一拍膝盖,我就说盔甲有问题! 萧玠道:盔甲没有问题,是账簿。 郑缚不可思议:他们造假? 萧玠摇头,他们的列账方式不同。为行军便宜,军中记账常用简易图形。大梁禁军记数,方框为三十,他们记了两个方框,你便以为是六十。但在南秦军中,方框是为二十之数。 如果我猜的不错,东宫卫出宫匆忙,忘记带了交接簿子,这本账簿是新的。 郑缚神情一闪,殿下 萧玠并无追究之意:这是你出的纰漏,不敢禀报我,便让两个最亲近的补了来。这两个人就算对梁军制度有所了解,也不可能细枝末节全部掌握,一本新账簿,没有从前的旧账可以参考,他们便以为南北记账方式相通因为民间商业买卖的记账是一致的按自己的习惯写了来。 郑缚轻轻嘶声。但这推断太过惊怖,他本能地不愿相信,仍抱存一丝希望:万一是他们看错了万一是他们跑了这么些天,脑子跑轴了怎么办? 萧玠道:还有。 郑缚惊道:还有? 萧玠看着他,右付率张口说话了。 他说出这句话,郑缚感觉自己身上寒毛一根一根竖起来。 今年春蒐,右付率出言不逊,被秦寄割断了舌头。 太医给他医治之后向我禀报,仍能发音,但绝不可能恢复如初。萧玠说,他今天的声音太正常了。 郑缚深深呼吸,忍不住打颤,换为什么换他们,谁换他们? 萧玠没有回答,问:我们的人有没有少? 郑缚信誓旦旦,绝对没有,我日日清点,四十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萧玠点头,我数了使团的人,少了整整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