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娶了兵 第98节
“随行就市,现在就是这个价。” 买米的人磨蹭着问道:“五百五十文一斗行不行?家里有老人孩子,昨天我本来就要来……” 伙计板着脸,“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外面又有不少人要往里进,在狭窄的门口推挤着,寸步难行。芷兰本来就瘦弱,险些被推倒在地。林凤君左手拉着她,右手拉着娇鸾,从人堆里左冲右突,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 “三个人。”她将米袋递过去。 “只有一斗了。”伙计将木牌翻过去,上面写着“今日售罄。” “这是什么道理?”娇鸾叫道。 “你要不要,不要下一个。” 她们奔走了好几家铺子,只买到了五斗米,已经是筋疲力竭,只能站在路边歇脚。娇鸾有点害怕,手一直在抖,“凤君,照这样下去,我怕有钱也买不到。” 林凤君本想说一句“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家雀”,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握着拳头,“会有办法的。” 济州府衙的花厅内,几个粮商都垂着头坐着,一声不吭。 陈秉正坐在主座上,翻开一本簿子,摊开给众人看:“今日米价,六百文一斗。十日内已经连涨了五成。是你们事先商量好的行情价吗?” 粮商们偷眼望着钱老爷,他陪笑道:“实不相瞒,济州本土稻米本就不多,还要等外地的调货,这都是去年的陈米,仓储不足。” 陈秉正道:“去年明明是丰年。” “大老爷明鉴,去年收成虽多,还是要交皇粮国税,又要缴纳储备的军粮,留在济州的本就没有多少。”钱老爷摇头道,“多年从商,没有一年像今年这样难。清河帮已经提了条件,过往粮船,要额外加三成的保运费用。我们卖的越多,赔的越多,也有难处,请老爷体谅。” 陈秉正默不作声地翻着帐,“现下你们仓库里有多少存货?给我报个数。钱老爷,我知道你在迎春街附近有粮仓。” “小人不敢欺瞒,已经盘点过,家中六个粮仓,共计只有一万石大米。” “当真?” “句句属实。” 几个粮商纷纷自报家底,“我家存粮有限,只有五千石。” “我有七千石。” 陈秉正将数字一一记下,“济州城内存货约三万石,远远不够。钱老爷,你是商会会长,见多识广,市民若抢购粮食,引发混乱,你知道后果。” “大老爷,不是小人蓄意涨价惜售,今年雨水少,稻米收成不好,济州的饥荒怕是秋后就到。若一早就把粮食卖光了,日后如何应对,请大人三思。” 粮商们纷纷附和:“说的是,不如官府择机开太平仓,出仓米救济,才是万全之策。” 陈秉正摇头道:“还不到开仓的时候。米价涨,那就是万事万物都要涨。百姓可以不穿新衣,但决不能一日不吃饭。今日我将这话说在前头,济州拢共十一家米行,必须共同进退,谁也不许再涨价,若一意孤行,不要怪我办事难看。” 他将一张地势图摊开,粮商们凑过来看,陈秉正取出一枚针,扎在粮店的位置,“今日起,持济州户籍者,方可买粮,会有衙役在门口守着,违者立时拘捕。” 第115章 一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男人弓着腰, 肩上用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箩筐,在小路上晃晃悠悠地走着。他抬眼望一望西边,日头坠下去了, 热气却从地面蒸腾上来,和正午一样毒。扁担吱呀吱呀地叫, 箩筐上用西瓜叶遮盖得很严实,底下漏出几滴血水, 滴在土路上, 转眼就渗入地里,再也寻不见了。 这人正是王有信。他在码头旁边的小树林里停下了,向里面张望。 “是好货吗?”一个中年男子凑到他身边,两个人默契地对视。男人揭开箩筐看了一眼,“这回肥rou多了些。” “新宰的,胜在新鲜。”王有信陪笑, “包客官满意。” 中年男人再没说什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给王有信, 将他打发走了。 男人将箩筐拎到一棵树后面,那里停了一辆板车,上头堆了两只青灰色的瓷坛子。他在车辕坐下,擦一擦汗,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吐出白色的烟圈。 吞云吐雾之际, 冷不丁从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咳嗽,他立时警觉起来, “谁?” 他手里扣着一枚石子,向那边摸过去。忽然树叶刷刷乱响,一个穿灰色布衣的少年站了起来, 头上还顶了几根草叶。 男人堵在他跟前,“干什么的?” 少年眼睛咕噜噜乱转,并不说话。旁边又站起来一个人,个子与那少年差相仿佛,只是穿着素白绸衫。看打扮像是富家少爷和小厮。 少爷一脸茫然。男人看见他二人的模样,心中雪亮,虽说这事并不罕见,可让他撞见了,不由得叫了声晦气,啐了一口,转身要走。 灰衣少年表情羞愤,一溜烟地跑到一边。绸衫少年却扯住男人,从怀中掏出钱来,“你千万别说出去,求你了。” 男人看见银子,双眼发亮:“知道了,天王老子也撬不开我的嘴。” 绸衫少年千恩万谢,又让他赌咒发誓,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奔向大路,终于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停下来,面面相觑。 陈秉文脸都红了:“今日真是德行丧尽。宁七,你好大的狗胆,真不要脸。” “少爷,我可一句话也没说。谁叫你身娇rou贵,连旱烟的味道也忍不得。带着你真是拖累。” “叫师兄。” 宁七叉着腰,“师兄,你是富家子,什么没见过。我才是舍了脸皮。我虽穷,也不至于……” “行了。蚊子可真多。”陈秉文翻了个白眼,一直挠胳膊。 “这人有点功夫但不多,一身油烟味,胳膊粗,脖子粗,大概是个厨子。”宁七望着远处的运河河面,“今晚船上会有酒局,两坛酒,中等席面。” “蒙汗药下了没有?” “全下了,酒里,rou里,让他们尽情吃顿好的。”宁七点点头,“咱们只管等。” 陈秉文走了两步,又咬牙切齿地说道,“今天的事,千万不许说出去,更不许告诉师姐,不然打烂你的头。” 天慢慢黑下去了。栈桥向北二里路,运河在这里转了个弯。在僻静角落,河水温柔地拍打着岸边的石砾,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哗哗声。两个头戴宽大斗笠的身影,坐在圆石上,手中长长的鱼竿斜斜探出。 忽然鱼竿轻颤,竿梢骤然绷紧了。林东华向上一提,一条肥壮的鲤鱼在水波间忽隐忽现,尾巴狂乱地拍打出水花,死命挣扎着不肯就范。 陈秉正上前用网扑住,将它扔进鱼篓,扣上盖子。 “伯父大人好身手。” “一条鱼而已,跟身手有什么关系,我动都没动。” “一竿一线一天地,伯父心中自有丘壑。”陈秉正指着自己的鱼篓,“看我就没有一条入账。” “那是你的心不够静,还在惦记着更大的鱼。”林东华笑眯眯地说道。 突然林凤君的声音在陈秉正身后响起来,“什么更大的鱼?” 林东华笑道:“这鱼可不是真的鱼。” 林凤君似懂非懂地皱起眉毛,“你还惦记谁呢?” 陈秉正叹了口气,“苍天在上,伯父作证,我只是在说鱼。” 她指了指鱼篓,“说好的守礼不吃rou呢,你自己说了又不算数。” “只是抓鱼,我又没吃。”他很淡定,“孩子们要养身体,拿回去炖了,不算什么。所谓礼制规矩,不过是约束老实人的。两种人不用守规矩,一种高高在上,以日代月,行二十七日除服礼。一种身在底层,除了一条命再无顾忌。比如流民,人都吃得,鱼如何吃不得。” 林凤君听得茫然,不过绕来绕去,就是说鱼可以吃,她高兴起来,“懂了。你们读书人的弯弯绕真多。” “我倒希望世事非黑即白,痛痛快快。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算是学明白了,还是得隐忍,伺机而动。”陈秉正神情很严肃,“谢谢伯父出手相助。” “我只是想知道什么地方能买猪rou罢了,不必谢我。”林东华将鱼竿一甩,一条肥大的白鲢鱼咬着钩被提上了岸。林凤君看它肚腹鼓胀,叫道:“爹,它肚子大了,里头有小鱼。快放了吧。” 林东华将鱼钩从鱼嘴里拔下,随手一撇,扑通一声,那鱼又进了江里,水面上只留下一道波纹。 “它说不定能生几百条、几千条小鱼。”林凤君双手合十,“河神保佑,让它平平安安的。” “真有河神吗?”陈秉正淡淡地问道。 “当然有了,岸上拜土地,水上拜河神。相传他是人面鱼身,跟白娘子差不多,不管是修堤坝还是行船,要是拜神不诚心,他发起火来就将人沉在江里了。”她絮絮地说道,“读书人百无禁忌,呸呸呸。” 正在此时,栈桥上船夫起了锚,一条精致绝伦的花船离了码头,缓缓驶向河心,船上的灯次第点亮,影影绰绰可见妙龄女子的影子。花船在他们面前悠然驶过。有女子的笑声从河中传过来,还有脂粉香味夹着酒味,幽幽地在夜色中散开去。 林凤君恍然大悟,“爹,怪不得一开始你不叫我来。原来你也要看热闹。” 林东华咳了一声,“看什么热闹。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笑声轻轻柔柔的,仿佛黏腻着往人耳朵里钻。她听得骨头酥麻,回头看陈秉正神色如常,不为所动的样子,“你见识倒广,懂行的?” 他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当年有同乡、同年叫我应酬,我推脱了几次,便也没人叫了。我乐得清静。” 林凤君想了想他在京城的住所,也的确不像是交友广泛的,便嗯了一声,算放过了。陈秉正松了口气,“伯父,你只管放心。林家的规矩我懂。” “你知道就好。”林东华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忽然船上传来泠泠琵琶声,悠扬婉转,意境深邃。陈秉正脸色沉静下来。隔了很远,只见珠帘半卷,烛影摇红,一名女子斜抱琵琶,正在弹拨。 借着便是一阵乱糟糟的杂音,大概是灌酒声,调笑声,林东华听见许多污言秽语,料想船上情形已经不堪入目,只得摆手道:“凤君,你走开些。” 林凤君脚下没动,自己拈了两块碎布塞进耳朵,“这下听不到了。” 琵琶声骤然停了,没过多久重新响起来,曲风为之一变,成了坊间俚俗的小调,恰是范云涛唱过的“郎上桥,姐上桥,风吹裙带缠郎腰……” 林东华微微一笑:“开始了。这些人在酒过三巡之前,说得都是虚头巴脑的话,绝不会谈生意。” 他与陈秉正交换了一下眼神,“那蒙汗药开始并不会发作,要等酒喝到七分,才会筋骨酸软,难以行走。” “外层有护院,看样子也有二十几名。” “他们不是吃素的。”林东华笑道。 夏夜的微风拂动衣角。父亲专注地盯着鱼线和浮漂,偶尔出手,便是一条大鱼。林凤君转头望向陈秉正,他的手微微颤抖,浮漂一动,他猛然上提,一条鱼猛烈挣扎着,甩掉鱼钩跑掉了。 “你这样不成。”她跑过去,“手一定要稳,上钩容易,入袋很难。” “是。”他答非所问:“不知道鱼有多少,有多大。” “胃口再大也吃得下,清蒸,红烧,香煎,总有一种做法。”林东华笑道,“你只管先去抓。” 陈秉正释然地笑起来,他起身行礼,“伯父,希望我能不辱使命。” 岸上拴了一匹马,他翻身上马,急速离去。林凤君接手了他的鱼竿,“爹,我再多钓几条,藏在水缸里。芷兰会熬鱼汤……” 林东华叹了口气,“凤君,即日起叫孩子们都到家里来住。若是乱起来,人多有照应。出门要结伴而行,不能落单。” 她眨了眨眼睛,“爹,咱们是做武馆的,也要这么小心吗?” “乱拳打死老师傅,你懂不懂。”林东华无奈地摇头,压着声音道,“你没经历过的事还多着呢。可我宁肯你不要经历。” 夜风把声音送得很远。船上的琵琶声渐渐缠绵,酒局愈发火热,林凤君专注地盯着甲板,有人在巡逻,四个人一队,大概二十个人左右。 忽然当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伴随着尖叫声,有人沉重地倒地。林东华好整以暇地收起鱼竿,将鱼篓封好,“看看陈大人出手的时机怎么样。”